书房角落的玻璃缸里,住着我的河豚“阿圆”。
它不像金鱼那样谄媚地摇尾,也不像乌龟那样迟钝麻木。多数时候,它像个沉思的隐士,悬在水中,鳍翅微动,一身带刺的矜持。它的美,带着明确的警告——柔软腹部藏着剧毒,膨胀的身体是一瞬的战甲。我们之间,隔着一层玻璃,两个世界。
直到那个午后,阳光斜射入水,光斑在沙底摇曳。我鬼使神差地将洗净的食指,轻轻点在冰凉的缸壁上。
阿圆动了。
它不是游开,而是缓缓地、极其郑重地转向我的指尖。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,一眨不眨地凝视着。接着,它开始了一场奇异的舞蹈——它顺着我指尖移动的轨迹,在缸内同步游动起来。我画圈,它便绕着一个无形的圆;我左右移动,它便来回巡游,像一个严谨的舞伴,追随着领舞者看不见的牵引。
这成了我们心照不宣的游戏。此后,每当我靠近,它便从那种遗世独立的状态中苏醒,主动游近,等待我的“指令”。我用指尖为它设计路线,它则用流畅的游动将那些无形的线条在水中具象化。它甚至会在我停顿的间隙,突然加速冲向水面,溅起一小朵水花,仿佛在调皮地催促。
这无声的交流,近乎一种禅意。它放下与生俱来的戒备,我亦收敛人类的急躁。我们之间,无关驯养,更像两个孤独的灵魂,在水的两端,用一种超越物种的语言达成和解。它在我的引导中找到秩序与乐趣,而我在它专注的追随里,感受到一种被全然信任的宁静。
有一次,我因事离家数日。归来时,缸中的它背对着我,身影竟有几分落寞。我轻轻敲了敲玻璃,它瞬间转身,像一颗被点燃的炮弹般冲了过来,在我面前急速地上下游动,身体甚至微微泛出兴奋的纹路。那一刻,我确信,并非只有我在期待这场游戏。
我陪它玩,它亦在陪我。在这方寸之间的水域里,一个充满戒心的生命,选择用最温和的方式,回应着我的陪伴。我们彼此需要,用沉默的舞蹈,共同定义着跨越物种的、小心翼翼的温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