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某个深夜，你的游戏界面突然弹出一条推送：“美杜莎陪玩，每小时200金币。专业辅助，石化凝视保证控场。”你嗤笑一声，正要划走，手指却悬停——头像上，那双蛇发间的眼睛，隔着像素屏幕，竟让你感到一丝莫名的寒意。
这不是神话课本里的插图。这位“美杜莎”穿着时下流行的虚拟主播服饰，背景是赛博朋克风的雅典卫城3D建模。她的服务列表详细得如同技能树：基础陪玩（聊天、跟随）、战术指挥、专属“石化凝视”（效果：在指定竞技场地图内，使对手屏幕短暂模糊/卡顿1秒）。客户评价高达4.9星：“姐姐声音清冷但指挥超犀利”、“那秒‘石化’救了我们团”、“聊希腊神话史居然很专业”。
你下单了。进入语音频道，她的声音并非预想中的妖异，而是带着一种经过精密调制的、冷静的电子质感。“晚上好，召唤师。我是美杜莎。今晚想征服哪片战场？”游戏过程中，她确实强大。地图标记精准如预言，团战时机把握得近乎残酷。偶尔，在等待复活的灰色屏幕间隙，她会说起一些碎片：“以前，我的凝视是诅咒，现在他们称之为‘控制技能’。”“有人说，我头发里的蛇现在只是会动的粒子特效。”语气平淡，像在陈述版本更新日志。
你渐渐感到一种错位。究竟是你在消费一位扮演美杜莎的陪玩，还是一个借由“美杜莎”之名在数字世界谋生的存在，在观察着你？她的“凝视”被明码标价，成了服务项。那些曾让英雄化为石像的眼睛，如今透过摄像头，看着的可能是出租屋杂乱的角落，或是网吧闪烁的荧光。神话里最恐怖的“被观看”（看见她真容者即死），被彻底颠转为“被观看”（作为服务提供者，时刻处于客户审视下）。究竟谁，在“石化”谁？
深夜，最后一局结束。你例行公事地说：“谢谢，下次再约。”她沉默了两秒，背景音里似乎有极轻微的、类似蛇信摩擦麦克风的嘶嘶杂音（或许是声卡故障）。然后，你听到她说：“不用谢。其实，今晚你三次在绝佳时机移开了视线，没有直视对方刺客的突进——这是一种现代的‘石化’吗？逃避某种对视。”说完，她轻笑一下，频道断开。
你盯着变黑的头像，忽然想起古希腊那个原初的故事：美杜莎曾是美丽的女祭司，因触怒天神，才被诅咒成怪物。她的凝视，从来不是主动的杀戮，而是被施加的、反射性的悲剧。
窗外，城市霓虹流淌如数据洪流。无数类似的头像在陪玩平台亮起：孙悟空、吸血鬼德古拉、精灵王子……神话与传奇被拆解成技能包，标价出售。我们消费故事，也消费恐惧，最终消费自己无处安放的凝视欲。而屏幕另一端，那个扮演美杜莎的人，或许正摘下耳机，揉了揉干涩的眼睛——那双刚刚以“石化凝视”为你赢得胜利的眼睛，此刻，正疲惫地映照着现实世界单调的天花板。
下一次，当“美杜莎”发出组队邀请，你或许会犹豫：这究竟是一场廉价的奇幻冒险，还是一面价格200金币的、关于我们自身时代症状的镜子？在购买“凝视”的服务时，我们是否正浑然不觉地，将自己固化在某种更庞大的、石化的秩序之中？
